【婚姻關係】黃麗彰：我選擇錯了伴侶？

很久以前，我看過米蘭昆特拉 (Milan Kundera) 其中一本小說。作者說，夫婦最好不要問對方是否希望來生再續前緣，因為大部分人都不敢回答這個問題。記得當時讀後，我的心很有共鳴。

爸媽到底有沒有相愛過？

前陣子我輔導過一位少年人，在他眼裡，爸媽從沒恩愛過，有時他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由他們所生？他不明白兩個看似仇人的人怎可能相愛過？這位少年人一語中的，兩個終日爭吵的人可能相愛過嗎？不單他有疑問，很多人也有同樣疑問。在婚姻輔導室裡，不難聽見「我很後悔跟他 / 她結婚」的心聲，對很多人來說，怎會想到昔日那個曾相愛的人，竟是今天痛苦的源頭，實在太荒謬了。

在漫漫婚姻長路上，曾出現後悔的想法不足為奇。縱然彼此曾經深愛過，但在婚姻關係中，夫婦二人是零距離地接觸，雙方放下面具，再沒有防衛，甚麼性格也表露無遺，真箇是「埋身肉搏」。在親密相處的過程中，很容易看見伴侶的幽暗面，這些缺點，有時直衝著自己而來，自然氣憤難消，但糟糕的是，看見伴侶的幽暗面容易，但看見自己的幽暗面卻很難，為甚麼？當人面對自己的問題時，心理上會拒絕面對，甚至投射出去，所以只會看見別人的問題，對自己的問題卻是盲目的。

種種都是你的錯！

何謂把自己的問題投射出去？我試舉一個日常生活例子，有一位朋友經常覺得別人瞧不起他，所以十分在意別人的評價，人家一句批評都會令他冒火，表面上看，是別人的問題，為甚麼不顧及他的感受而衝撞他。但當我認識這位朋友一段日子後，發現他也是瞧不起別人的人，可惜他看不見自己這一面，反之常常以為別人貶低他，十分介意人家的眼光，甚至過分敏感。他這種反應便是把自己瞧不起人家的一面投射到別人身上，自己不能面對的幽暗面，卻在別人身上看見。我們不能接納自己某些性格，也不能接受別人有同樣的性格，對人對己都相當苛刻，不放過自己，也不放過別人。總之，投射的結果是看見別人的問題，對自己的問題卻是懵然不知。

「投射的情況」是婚姻關係中的活躍分子，所以難怪夫妻都只看見伴侶的問題，每每以為對方是冒犯，對方做錯，自己是無辜的一方。有時我們會想，自己是個有反省能力的人，對自己已有一定程度的認識，即使對方有投射的問題，自己應該不會吧。若然有這種想法，可能連自己投射了也不自知；投射往往是無意識的活動，做了也不自覺。既然這樣，到底可以怎辦？

痛定，就要思痛

成長往往由痛苦的經歷所啟動，當一個人還可以有機會改變外在世界令自己舒服些，自然會這樣做，因此期望配偶改變去迎合自己是人之常情，惟有當外在世界已不再隨己意時、人感到無望時，或許便是面對自己的時候了。

我很喜歡中國人的一句話 ─ 「痛定思痛」，由痛苦的經驗開始，沉澱痛苦的經歷，才可進行深刻的自我反省。在夫婦爭辯的過程中，配偶的話都難以入耳。然而，這些話可能蘊含一定程度的真相，不要太快為自己進行辯解，反而要思想為何在配偶心目中，會留下一個連自己都不能接受的印象？話說回來，這可不是容易辨到的，被丈夫 / 妻子直斥其非，我們一定覺得很委屈、很難受；真相，就是令人難以接受的。

曾經有一位女士，一直都無法意識婚姻中的問題，她的丈夫是個老實人，但寧可眾叛親離，也堅決要離婚。妻子感到委屈，責怪丈夫寡情薄倖。或許是太痛，她的自我防衛機制十分頑強，非但看不見自己的問題，且不斷美化自己，無法聽進丈夫在婚姻中的經歷。她自以為深愛著丈夫，其實心裡根本輕視丈夫的才能，有時甚至出言羞辱。丈夫曾與妻子分享一些他感到自豪的成就，她既看不出那有甚麼值得了不起，還要批評丈夫驕傲、自負、沒出息，傷透丈夫的心；妻子因此就認為丈夫自卑。這個看法或許有一定程度的真實；不過，與此同時也反映了妻子的投射。若妻子聽見丈夫受傷的經歷後肯深入面對自己，可能便認識到自己驕傲的一面，甚至看見驕傲的底層其實是自己自卑的一面 ─ 她何嘗不是一個怕自己沒有出息的人？她內心看不起自己，以為透過追求擁有能力會讓自己好過一點，當丈夫能力落後於人時，她心裡難受，反映出妻子也不能接受自己的能力遜於別人。她不能接受自己，也不能接納丈夫，不期然便說出貶低丈夫的話，務求令她「長進」，歸根結底都是自己的幽暗面作祟。

做妻子或做丈夫的為甚麼會後悔自己的選擇？因為覺得眼前的伴侶不合己意，看見別人的伴侶多可愛，所以認為在世界某個角落應該有個與自己匹配的伴侶，於是在世間繼續尋尋覓覓。誰知人未能回歸自己的本相，就難以體會親密關係的奧秘，「反求諸己」，實在有它歷久彌新的智慧。

原文刊於《FAM樂活家》Issue 12